北京白领弃10万年薪
接管打工子弟小学
燕兆时说,不能有计划地制造农民工二代
北京北五环外的六里屯村,一个胡同口有个“燕京学校”的小指示牌,箭头指向胡同里的一片平房区,穿过一座小工厂里通往后院的昏暗走廊,传来琅琅书声。这,便是燕京小天鹅公益学校(下称燕京学校)。
小院落北侧,一排平房被改造成8间教室,隔着狭长过道还有三间低矮的办公室,一个七八十平方米的长方形的小空地,连做操的空间都没有。
“这以前是工厂的旧仓库,我们后改的学校。”校长燕兆时并不隐晦校舍的由来。
9月10日,北京小雨。三间办公室都漏雨,地上摆着大大小小的盆。燕兆时已经习惯了,“只要教室不漏雨就好。”
42岁的燕兆时是土生土长的北京人,从北航毕业后从事自动控制研究,主要是做飞机结构试验的工作,在北京繁华的二环路上班。去年7月,他做了一件在别人看来很不靠谱的决定――辞去高薪工作,成为这所被弃打工子弟学校的校长。
这是一所没有盈利模式的学校,并且要以每年10万元左右的速度往里赔钱。
“我们不能有计划地制造农民工二代。”
他曾让学生们写下自己的理想,一、二年级的孩子想当“老师”、“科学家”、“县长”,可是到了五、六年级却变成“开小卖店”、“推销啤酒”……
9月9日上午9点,燕兆时在接待两家媒体记者,破旧的办公室里唯一算是有点奢侈的物品是一台电脑。
燕兆时,平头、小眼睛,一件素格T恤,显得温文尔雅。20分钟后,几个北京理工大学的学生到学校搞社会调查。随后,又来了3位社会科学院的学生来做调研……其间他接到两个电话,下午有来捐月饼和图书的。经媒体报道后,此类来访多起来。
9点40分是学生每天的集会时间。孩子们在小操场上排好队,由一个学生带领宣誓:“我是燕京学生,我是打工子弟……我要感恩父母……我要感恩社会……”稚嫩的脸庞一动一动,朗诵着学校老师设计的校训。教室及小操场的墙上挂着各种名言和弟子规之类的训诫,简陋而富有生机。
学校里200个学生都来自各地农村,父母在京城打工,家庭教育有所缺失。燕兆时当支教老师时,曾让孩子们写出他们知道的科学家的名字,结果三至六年级的30多个学生交上来的全是白卷。
这让燕兆时感到沮丧,“你不在这儿,一辈子也见不着这些。”燕兆时说,他要给学生真正的教育,在教学上向公立学校靠近,目前还不敢谈更大的理想。
当校长后,他偶尔也会从繁琐的日常事务中抽身给学生上课,主讲数学。
上课时,他告诉学生:“你是否算出答案,老师不在意,你们要学的不是怎么把题目算出来,而是学会一种思维方式。当你长大的时候,你更被需求的不是去模仿别人解决已有的常见问题的能力,而是解决新的问题的能力……”
然而,让燕兆时难过的是,在这个学校,没有人和他谈学生的奥数、竞赛、大学,更多的是品德教育、生存技能、职业培训……在所有人眼里,这些孩子未来最好的选择就是厨师、电脑维修工、技工,从来没人探讨过怎么能让这些孩子中的一些人考上大学。
“我的孩子以后上大学的概率超过99%,而这些我认为的好学生他们上大学的概率小于5%,他们两者唯一的区别就是投胎不同。”燕兆时颇为感慨地说。
“我们不能有计划地制造农民工二代。”燕兆时说,“我希望在我们学校也谈论奥数、竞赛、大学、出国。”
他曾让学生们写下自己的理想,一、二年级的孩子想当“老师”、“科学家”、“县长”,可是到了五、六年级却变成“开小卖店”、“推销啤酒”……这让燕兆时很难过,后来,他把学校的名字改为“燕京小天鹅公益学校”,他希望自己的学生能努力成为一只天鹅,而不是丑小鸭。
下午4点,孩子们排着队向燕兆时告别。他举起一个撒娇的低年级小女孩,身边传来一阵清脆的笑声……
一位支教半年的志愿者说,燕兆时特别温和,从未见他发脾气,再棘手的问题最多也只是挠挠脑袋,做无奈状。
当初,燕兆时如果不来这里支教,现在仍可能是年薪十几万的科研人员。就在他41岁的时候,人生出现了一个转角。一个偶然的机会,他接触到打工子弟团体,产生了业余时间去给他们上课的想法。去年3月,他找到了这所学校,还把好友魏老师拉去。虽然不定时讲课,但是学生很爱听,渐渐地,他看到学生正向着他希望的方向变化着,有了一种满足感,甚至一点点成就感。
他们曾想过,这样的学校该怎么做?想来想去,结论就是“一定不做这样的学校”。要牵扯无数精力,必须全职去做,而且这样小规模的学校没有盈利模式。
当时,学校在三四公里外的唐家岭,正面临搬迁,2010年7月30日是拆迁通知的最后一天。能租到合适的地方很难,租到了再改造成学校,又是一笔费用。校长夫妇觉得难以承受,向燕兆时求助,可是除了给了一些找房子的建议,他无能为力。
2010年7月下旬的一天早上,燕兆时和魏老师照常去上课,却看到院子里面停了一辆大的厢货车,工人正在把校长的物品装车,他真的要走了?
半个多小时后,车装好了,男校长押车回河南了。燕兆时去问女校长:“真的要走?”
“真的。”
“学校怎么办?”
“关门。”
“直到那天看到他把东西装上车之前,我都没认为他(老校长)能不做。”燕兆时说。
摆在他们面前的就是两条路:要不看着这些学生散了,要不做点实际的事情。
没有计划,没有思考,燕兆时问魏老师,“最坏的后果是什么?”
“两三个月以后还是倒闭。”
“那比今天倒闭还坏吗?”
“没有呀,至少我们能好好教他们两三个月。”
“既然不比今天差,那有什么可怕的?”
“你不怕我也不怕。”
一个乐观主义者(魏老师)和一个悲观主义者(燕兆时),一拍即合。
燕兆时清楚地记得以上的对话,因为它短到只有1分钟,没有时间考虑,也没有必要考虑,因为你考虑了又能怎么样,就两条路――关或者不关,管或者不管。
“而且我们知道没有好的办法,要是有我们早就帮忙了。”能支持他们接下学校的唯一理由,就是两三个月以后关门比现在关门好,至少两个月还是能坚持的,或许能坚持半年、一年……
“我觉得有时,一个人需要有股豪气。”燕兆时笑了,“大不了,我们就顶了,败就败了,那又能怎么样?能顶半年顶半年,能顶一年顶一年。投入十万八万,也不会怎么样。”
那段时间,燕兆时也纠结过,孩子以后怎么办?怎么考大学?小学读好了,初中呢,高中呢?谁管?还有学校的前途……直到他在名片上写了那八个字:“但行好事,莫问前程”,自己才算放下了,感觉好多了,不是问自己的前程,甚至都不问这件事的前程,今天应该这样教,那就教;明天会怎样?想不明白,就先不去想。